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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马,乐清湾最后的盐田

发布时间:2024年03月13日 来源:温州日报

盐民在堆盐。林丹摄

  一

  盐,是洁白的精灵,是人类忠实的伴侣,是味蕾的催情高手。盐来自于水又融化于水,盐在汤匙上舞蹈,在沸水里歌唱,在人的血脉中行走。

  我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开始食盐的,但我却知道我国制盐的历史非常悠远。东汉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载:“盐,咸也。从卤,监声。古者,宿沙初作煮海盐。”这段话的意思是,盐为咸味作料,字形采用“卤”做边旁,读音采用“监”做声旁(注:盐的繁体字写作“鹽”,人、卤、皿、臣结构,意涵人利用卤水和器皿制盐,旁边还有大臣即官宦监督)。古昔时代,一个名叫“宿沙”(也写作“夙沙”,据说是黄帝时期的一方诸侯)的人最早发明了海水煮盐之法。据此,清代段玉裁在《说文解字注》里补充说:“天生曰卤,人生曰盐。”也就是说,卤是天然的产物,经人类的加工后才能成盐。

  “鬻海之民何所营,妇无蚕织夫无耕。衣食之源太寥落,牢盆鬻就汝轮征。年年春夏潮盈浦,潮退刮泥成岛屿。风干日曝咸味加,始灌潮波塯成卤。卤浓碱淡未得闲,采樵深入无穷山。豹踪虎迹不敢避,朝阳山去夕阳还。船载肩擎未遑歇,投入巨灶炎炎热。晨烧暮烁堆积高,才得波涛变成雪。自从潴卤至飞霜,无非假贷充餱粮……”宋代大词人柳永的这首《鬻海歌》唱出了从海水到成品的盐,都绕不开那一片片平坦、晶亮的盐田,离不开勤劳、坚韧、艰难困苦的盐民。

  盐与盐田,是大海的恩赐,是大海的儿女们智慧的结晶。

  二

  说起盐田,人们最先想到的是青海的“茶卡盐湖”,这就像提起葡萄人们马上会想到新疆的吐鲁番,说到薰衣草马上会想到法国的普罗旺斯一样。事实也证明,只要赋予了物产的文化,那么,草木、鸟兽、虫鱼以及孕育这些物产的大地、海洋都是鲜活的、灵动的,具有历史沉淀和民间记忆的。也正是这些深厚的文化印记,让我们过目不忘,众口交赞,津津乐道。

  家居乐清湾畔这座小城的人对盐田晒盐并不陌生,稍稍上点年岁的人多见证了晒盐的历史。这当中,还有少数人从事过“担私盐”的艰难经历。而今,随着天然盐矿、盐井、盐湖对食盐的大量采挖,且充斥了市场,以及海水晒盐的效益越来越低,沿海盐民大多放弃这一行当。故“煮海为盐”的生产景象几乎成为过去式,再也不易见到了。这一现象,沿海各地如此,乐清湾也是如此。

  然而,在早年,乐清湾沿岸和岛屿曾是出产盐的重地,乐清人也历来有晒盐的传统。盐民们在这块充满灵性的水域里,锻造着生命的张力,收获着大海母亲给予东海儿女的馈赠。据《乐清县志》载:“宋太平兴国三年,乐邑有密鹦场。政和元年(1111)置乐清盐场,南宋时乐清场署移长林(今黄华),改名长林场……同治二年(1863),东泗盐场(今清江一带)建立,开新坦763支,面积1340亩。”《乐清盐业志》也载,宋政和元年设立的长林场,统筹了盐乡经济社会事务,其主要负责人因朝代不同分别称场官、盐课司、知事、盐事长、场长等,并曾一度由乐清知县兼任。当地这种尊盐、重盐程度也由此可见一斑。

  从这些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,乐清湾制盐的历史至少已有千年之久,而且盐场分布广泛,从南到北均有布局,还有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。大有一种“千灶煮海凝玉屑,万畦纳潮起雪山”的壮观场面。这些盐田,曾让这片生活在大海怀抱的人们,成为“渔盐之利”最大的受益者。可现在时过境迁、沧海桑田,乐清湾畔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盐场了。

  这就是山马盐场,乐清湾最后的盐田。

  三

  在盛夏的一天,我来到山马盐场。选择盛夏,是因为7月到9月为一年中晒盐的黄金季节。这期间太阳光最为强烈,气候最为酷热,常被盐民们称为“晒盐人的百日大会战”。

  我站在堤塘上张望,离盐田不远的树林外是广阔滩涂,远处便是大海,而在塘内的这片土地上,划分了无数个四四方方的盐池与细细的沟渠。所谓晒盐,就是利用倒灌的海水和盐田地底下的卤水,靠着天然的风吹日晒,一天天地蒸干来制盐。这里没有化工污染,天空湛蓝得像被水洗过,空中不带一丝云彩,那种悠远纯净的蓝让人惬意、舒畅,忘却心中的烦扰,整个身心完全融入到自然中去。

  走进盐田,只见眼前的盐池星罗密布,一片紧挨着一片,且规整、有序地排列着。池中的卤水在太阳光照下,静静地闪着粼粼银光,一阵风拂过水面,盈盈的水波荡起涟漪,倒映着蓝天飞鸟,绿树青山,给人美不胜收的感受,让人恍然进入一个梦幻的世界。如果俯身仔细分辨,竟然能看见盐水的纹理,丝丝缕缕的、缠缠绵绵的,顿时令人心生暖意。

  赤着双脚迈步踏入平坦、坚硬的盐池,我看见清澈见底的池水底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盐花。如冰凌般剔透,似雪花样晶莹,仿若一粒粒不规则的玲珑珍珠摆在了玉盘之上,又似一块块通体透明的白色翡翠镶嵌在这片黑土地上。澄澈的池水触手可及,让人忍不住伸出双手虔诚地掬起一捧,向着天空抛去,任水珠雨点般滴落在池中,悄无声息地消融在水波里。深深地吸一口这空中流淌着的咸碱味的空气,我仿佛嗅到了大海的芬芳和岁月的馨香。

  不远处,是一堆堆大小不一的盐坨。洁白的盐粒堆积得如同小小的银山一样,一座连着一座。有的用黑色的大塑料油布遮盖着,有的上面用灰黑色草辗苫起来,尖尖的顶,宽宽的沿,好似一把撑开的雨伞。苫子下面裹盖着的盐粒,饱满硕大,洁白晶莹。我用食指与拇指撮起一颗在阳光下观看,白里透亮的盐粒就会折射出太阳的光芒,五彩斑斓。用舌尖舔舔,咸咸的、涩涩的、鲜鲜的、香香的,一种生活的味道、大海的滋味瞬间在心底涌起。

  四

  在山马盐场,新山马塘的始建者老黄向我讲起了晒盐的工艺。他说,山马晒盐分三个阶段,即是从煮海为盐到灰晒法再转向滩晒法,历经从煮盐到晒盐,从用锅鼎到盐田产盐的演变。

  所谓煮海为盐,那是原始的制盐法,也是古代的方法。制盐时,盐农们要在海边支起大锅,架起柴堆,把火烧得旺旺的,再把取之不尽的海水一锅锅煮干,然后铲出在锅底结成的盐巴。这种制盐工艺,时间长、成本高、产量低,而且出产的盐,品相、品质都很差。但没办法,这是历史的局限。

  到清末民国初,制盐工艺已有重大改进,人们发明了灰晒法,虽然工具简单,但劳动强度依然很大。每天早晨,盐民要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时就拉开了劳动的序幕。他们引海水入沟渠,用水勺将沟渠里的海水泼洒在灰坦上,根据当时蒸发量大小,掌握泼水量,再均匀地撒灰(瓦窑灰与沙子的混合物)于已经泼水的坦地上,让灰吸取盐分,晒到日落时,将灰推扫在一起,分聚成堆。第二天天晴,再在灰坦上泼水,把前日的灰再一次撒在泼过水的坦地上。一般盛夏二至三日,秋冬四日,灰中已饱含盐分。于是进入制卤结晶工序,用淋、漏等手工劳作制成盐卤,再通过火煎或日晒等手段结晶成原盐。这就叫“灰晒工艺”。

  滩晒法就是当今采用的工艺。这种滩晒技艺特点是,要经过纳潮、制卤、结晶、收盐四道工序。通俗一点说,就是将盐田筑成梯形,上级为平滩,下级结晶池。结晶池采用特制的黑色塑料薄膜铺底,用水车或水泵把海水抽到最上级,晒到一定浓度,逐级下放到结晶池再晒成盐。

  此法减轻劳动强度,降低成本,提高盐的质量,工序也省了三道,因此普及比较广泛。同时,由于黑色塑料膜的介入,聚热能力大增,为盐业生产充分利用短晴天气,加快蒸发量、减少渗漏、增加产量、提高质量起到了有效的作用。

  “以前晒盐,都是晒灰淋卤,或者煎烧或者置卤坦结晶成盐的老工艺,费时费力又没卖相。现在的滩晒法就好多了,出品的盐色白、晶匀、质好、味鲜。”老黄补充说。

  五

  对晒盐行业的辛劳和艰苦,老黄深有感触地说:“晒盐靠老天,早年没有天气预报,盐民都要学会观天察云,时时注意天气变化,很少度过一个休闲日,没睡过一个安稳觉。俗话说,三日晴天像神仙,三日雨天叫皇天,再落三天饿过年。所以,古代还有两句话,一叫‘三十六行晒盐最苦’,二叫‘人生三大苦,打铁晒盐磨豆腐’。”

  老黄还说,在晒盐忙季,盐民一早就要吊卤、抽水、晒坎、旋盐,进行产盐。劳累了一整天,半夜天公翻脸了,盐民们在睡梦中惊醒,这时不管大雨还是小雨,人人都要全力以赴,迅速穿戴起雨具,冲出家门,拔腿就跑向盐田里,使出浑身解数赶紧收卤、堆盐、盖垛(盐堆)。经常是这样,刚刚把卤收好后,天又转晴了,所有的活都白做了。一遇雷雨、台风天气就更遭殃了。雷电交加之际,盐民全身湿漉,在开阔的盐塘里抢收是很危险的,雷击概率很高。我们村里,以前就有人被雷电击伤亡过。台风来了,把人刮得站立不住,卷起的盐粒像石子似的砸在脸上,火辣辣的钻心疼痛。卤水腐蚀性非常高,鞋子稍不留意被扎破伤及皮肉,被卤水浸泡后,长时间不愈合,即使伤好之后也会留下黑色的疤痕。

  是啊,没有到过盐田的人,是无法想象盐民的工作和生活的,也无法体会晒盐这一特殊行当的酸甜苦辣。晒盐是一项劳动强度大、工作时间长、一般人难以承受的工种。在每年盐业生产的黄金季节,也就是盐民最辛苦的时期,他们每一天都劳作在盐池里,泡在那苦咸的卤水中,机械地重复着固定的程序。这是需要多大的意志和毅力呵!无怪乎我见到的盐民,人人皮肤大都被晒成古铜色,成为最具特色人群的一种标志。

  最后,老黄说,目前我们村里还在晒盐的,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人,40岁以下的人已不肯接手家里的晒盐工作。村里依然还有30户人家坚持着以盐谋生,盐田大约90亩左右,年产盐50余万公斤。由于海水晒盐业正日渐式微,仅剩的这片盐田也成了乐清湾的最后一块盐田。

  听了老黄这番话,我忽然领悟到:盐为什么会这么咸、这么涩,盐又为什么会这么白、这么鲜的原因。原来它如人生,又如大海。